三級警戒一個多月，我在家上班也一個多月，除了媽媽的治療師，家裏不曾有人上門。前兩天門鈴突然響了，我心中納悶，會是誰呢？因為疫情關係，姊姊們已一個多月沒來看媽媽，外送也不能送上門，只能放在警衛室門口。
我打開了門，見兩個人「全副武裝」，穿著防護衣、防護面罩和口罩，其中一人大聲說「我是里長！來發疫苗通知書。」她看向手中的粉紅色文件：「家裏有兩個老人？」我點頭說是，接過紙張。
終於輪到我們打了。
終於輪到我們傷腦筋了。
生離有時比死別難受
疫情5月中升溫後，關於疫苗副作用的討論沸沸揚揚，心情難免起伏不定，但我早早就下決定，有機會的話，就打疫苗吧。自己染病不要緊，但傳染給家人我擔不起，畢竟家裡有兩位老人家，他們重症的風險太高了，失智的情況又讓他們更難表達。
即便我是兩老住在一起的女兒，打疫苗事關重大，我不能一人決定，於是我發Line測風向，在群組告知三位姊姊，「疫苗通知單來了，我過幾天要帶爸媽打疫苗喔！」語畢，等候三位姊姊「發難」。
大姐率先回應：「我公公婆婆接受了孫女的先生、ＸＸ醫院的骨科醫生建議先不要打，等到可以選擇莫德納的時候再打。」又說：「要先考慮，萬一發燒、肌肉疼痛的時候，媽媽講不清楚，就醫也困難，是不是晚一點再打。」
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是大姐。在媽媽的醫療決定上，她向來比較站在我這一邊，我回道：「不過，莫德納第二劑的副作用，不是比較大嗎？要不要再問問她先生？」危險性也比較高，「莫德納副作用也很高，但媽媽心臟比較弱，我只是想說，先打一個人就好了。」
過去一年多的經驗，我學到的其中一課是，關於照顧這件事，不必要求完美，如果不能做到100分，70分就好了；如果不能兩個人一起打疫苗，那一個人先打也不錯。
於是我順水推舟，但也表態：「嗯嗯，那就爸先打吧。但之後降級，阿妮也會放假出門，我也會出門上班，我們都還打不到疫苗，我們真的感染，媽媽就暴露在危險下了。先打後打，都有風險，都要納入考量。」
我繼續說：「而且默德納第二劑的副作用，真的比較大。我個人是覺得不要挑疫苗了，打得到的才是好疫苗，但老實說打了會不會有副作用，我也很擔心、不敢保證，畢竟老人家的情況很難說，但如果姊姊們有保留，那就我爸先打了。」我的「管轄權」僅及於我爸，那就能打一個是一個吧。
此時，二姐出聲了，「我建議一起打，莫德納副作用會引起心肌炎，只要是疫苗外來的都會有副作用，看體質啊！兩個老的出門很累，一次處理吧。」最令我意外的是三姐，「我也是覺得，不要挑，不要等，疫情還不會結束。」
之前兩人對AZ疫苗的態度是堅持不打AZ，因為聽說副作用「像被火車撞到一樣」難受（但通常兩天就好了），寧可等莫德納疫苗。不知為何兩人態度轉變？我猜是長期籠罩在被感染的風險之下，兩人對疫苗的態度改觀，畢竟個人防護有其極限，此時能打得到的疫苗，就是好疫苗。
我可能也猜錯了。三姐緩了緩又說：「而且媽媽沒有打疫苗，我就不能去看她了。」原來「生離」如此令她難受。
過去一年多，我們為兩個失智老人的醫療決定，激戰過數回合，有時彼此安慰，有時互相傷害，這次姊妹們快速達成共識，讓爸媽都打疫苗，我有一點驚訝，也踏實不少。磨合還是有用的。
防疫也要美美的
下定決心後，接著準備行動。一個多月沒帶爸媽出門，為了出門打疫苗，我做足外出準備，首要之物就是防疫，但防疫還不夠，還要講求美觀，日前家裡買了防護面罩，但面罩頂上有黃邊，愛美的爸爸不一定會戴，於是，我又到藥局買了護目鏡，讓他挑選。
到了打疫苗這天，平常睡到自然醒的爸爸，今早9點就起床，穿好衣褲整裝待發。出門時，我把防護面罩、護命鏡排排站，指著黃邊的防護面罩問他「要帶嗎？」他癟嘴說「不好看」，拿了旁邊的護目鏡，在臉上比一比，滿意笑了笑，出門前，準備要戴上時，又把護目鏡脫下來，我驚訝問：「怎麼不戴啊？」他回說：「不舒服。」
人算不如天算，天算不如老爸算，最後他什麼都不要，只戴口罩就出門了。
這天，氣溫宜人，不悶熱、沒下雨，是個適合出門的好天氣。我們順利坐上復康巴士，現在上車前都要量體溫、噴酒精、戴口罩，防疫措施比5月中之前嚴密，令人安心。
我們一路向目的地前進，車程約10分鐘，幸運的是，巴士可以直接停在入口處，下車就是無障礙坡道，阿妮順順地推媽媽上去。現場的人約坐滿三分之二，排隊叫號很順利，雖然新北沒有很潮的「宇美字町」（長輩固定坐椅子上不用移動，由醫護坐電腦椅移動打疫苗）來佈陣打疫苗，但現場動線也算安排得宜，整個過程約1小時就結束了。
可能太無聊了，爸爸眼觀四方，指著遠方婦人帶的全透明面罩問我：「那個多少錢？100塊嗎？」他主動問，表示有興趣！我說：「對啊！你看好多人都戴著，那我之後去買一個？」爸不置可否，沒有拒絕！這意思就是「OK好我還算喜歡。」
我們留在現場觀察30分鐘，兩老皆無異狀，我們心情輕鬆不少，臨去時阿妮發揮拍照：「阿公戴一下眼鏡（護目）嘛！戴眼鏡很帥，我們一起拍照！」爸爸不為所動，我跑到前投，想幫三人合影，阿妮又發揮總指揮的精神說：「妹妹要拍照了，阿公快牽阿罵的手！」爸爸靦腆牽起媽媽的手，媽媽看似有些不悅，哈哈哈。
回到家，我們時不時幫兩老量體溫，噓寒問暖，就怕他們不舒服不會說，目前爸媽一切如常，我多次問媽媽有沒有哪裡痛，媽媽怒回：「幹嘛一直問我痛不痛！你希望我痛喔。」太好了，會罵人精神很好。
忙了一天，我記下一切，也交作業，作業的題目是「向老天下訂單」。如果可以向老天爺許三個願望，此時此刻，我不求個人實現自我，我只希望爸媽打疫苗之後的無數個日月，身體平安健康，繼續我們的日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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