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佛普拉斯》(The Great Buddha+)堪稱今年國片之光,在台北電影節斬獲百萬首獎等五大獎,更入圍金馬獎最佳劇情片、導演、男配角、攝影等十項大獎,但我好像可以理解,為什麼明明《大佛普拉斯》兩位男演員表現絕佳,就是無人入圍金馬獎的最佳男主角,因為身兼導演、編劇、旁白的黃信堯,才是本片的最佳男主角。
《大佛普拉斯》由黃信堯短片《大佛》延伸而來,以黑白寫實的畫面,對準台灣底層社會的小人物。在佛像工廠當夜班警衛的菜埔(莊益增飾演),照顧老母,以撿資源回收維生的肚財(陳竹昇飾演)是他的換帖,平日休閒就是到菜埔值班的鐵皮屋看電視吃宵夜。一夜電視機壞了,肚財提議偷看佛像工廠老闆的行車記錄器,偷窺/偷聽有錢人的彩色世界,這本該是苦悶生活的一點小確幸,兩人卻無端捲入一場謀殺案。
全片充滿黑色幽默,盡顯草根氣味,但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,因為,如果觀眾能稍微感同理生活在底層的悲哀,當生命毫無翻身的可能,面對社會的不公不義,面對自身生命的困局,也只有用阿Q式的自嘲來自處,或是偷看老闆的行車記錄器自娛了,否則又該如何活下去呢?
《大佛普拉斯》令我印象最深刻的,就是「阿堯」黃信堯的旁白。他的台語十分道地,開場就預告他自己在電影旁白的角色,每到劇情關鍵或空白處,都有他的聲音,一下幽默調侃小人物的悲哀,一下諷刺權貴階級的愚昧,我們好像在拍攝紀錄片一樣,他以旁白的身份,一字一句帶領觀眾進入菜埔和肚財的世界,並從他旁觀者/拍攝者的視角,理解社會的不公不義。
然而,黃信堯的旁白雖然引人入勝,但我認為已喧賓奪主,搶了演員的空間。怎麼說呢?
現代電影主要是靠影像說故事,當旁白取代了影像的力量,甚至一定程度取代了故事本身,當主要劇情推動是靠旁白解說,而且最棒的台詞都給了旁白,這就讓陳竹昇、莊益增如入化境的演出流於形式。兩大男主角都這樣了,更不用說其他角色如張少懷飾演的釋迦、納豆飾演的土豆,角色過於功能性,更不會有發揮空間了。
反派的發揮空間反而較大。戴立忍飾演的佛像工廠老闆黃啟文Kevin,演技正常發揮,就獲得今年金馬獎最佳男配角提名。他飾演的Kevin,角色張力十足,相較於男主角們的隱忍無奈,他幾場重頭戲,不論是淫聲浪語或威逼恐嚇,都沒有旁白黃信堯的幫襯。論演技發揮,戴立忍理所當然成為金馬評審最顯而易見的讚賞對象。
進一步想,沒有了黃信堯的旁白,這部片會變成什麼光景?我想像齊柏林《看見台灣》沒有吳念真的聲音,其實空拍畫面壯麗依舊,《看見台灣》依然能讓觀眾看見台灣,但《大佛普拉斯》沒有了黃信堯的聲音,少了他的黑色幽默,少了他在關鍵處發聲引導,恐怕整部片就不成立,《大佛普拉斯》就不會是《大佛普拉斯》,這是電影的絕妙也是矛盾之處。
我不會說「成也旁白、敗也旁白」,因為以《大佛普拉斯》來說,旁白是加分而不是扣分,我看過他紀錄片《沈沒之島》,印象中,他的作品裡旁白一直是畫龍點睛的重要角色,更是他個人特色的展現,但《大佛普拉斯》畢竟不是紀錄片,而是劇情長片,旁白無意壓縮了演員在電影中「被看見」的機會,我覺得很可惜。
《大佛普拉斯》入圍金馬十項,電影其他方面的表現自然有一定水準、品質整齊劃一,中島長雄(鍾孟宏)的攝影無話可說的強,但也許是因為同樣把鏡頭對準臺灣鄉間小路,《大佛普拉斯》幾個構圖總讓我想起鍾孟宏自己的電影《一路順風》。而《大佛普拉斯》最獨特、最富詩意、最有象徵意義,無疑就是「大佛」本尊。
大佛理應普渡眾生,眾人膜拜供奉祂,是為了求解或心安,但大佛其實是世間苦難的見證者,而非世人相信的解鈴人,祂對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無能為力,就像我們觀眾對菜埔、肚財的遭遇無能為力,我看完電影、走出戲院,耳朵邊迴盪著林生祥為電影做的歌曲《有無》,在月琴婉轉哀戚的伴奏聲中,只能一聲長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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