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31日,國王走了,永遠離開了我。走得並不平靜。
3月30日,中午吃飯時,你還精神奕奕,和小黑並肩站著,想要吃我口中的豬腳,但到了晚上你吐了,隔天早上,你很不對勁,後腳沒力、站不起來,等我忙完早上的採訪,回到家,你的牙齦已經泛白,明顯貧血,我立刻搭計程車帶你去看醫生,照X光、驗血,醫生試了兩三次,抽不出你的血。醫生對我說,你的情況很嚴重,心臟、肺臟狀況很不好,左心室肥大,肺纖維化,胸腔有一個50元大小的團塊,可能是腫瘤,有輕微貧血,但肝、腎還不錯。
醫生說,先吃藥一個禮拜再觀察,叮囑我要讓你多喝水,不要讓你太激動,我擔心問:「還不用考慮安樂死吧?」她說,還沒到那個地步。我鬆一口氣,以為,我們至少還有一週的時間,挽救你的生命。沒想到這是最後一天。
我們回到家,你不肯吃藥,我用力翹開你的嘴,把藥塞進你的嘴巴裡,我把你放在你平常躺的墊子上,接著忙著工作。下午,我還聽到你站起來,走來走去的聲音,一度以為狀況好轉了,繼續忙著打稿單。
沒想到,情況急轉直下。我寄出稿單,出了房門,你在房門外癱軟在地,J媽抱著你,絕望地說,國王要走了,她送過安安、強強和弟弟,知道臨走前的跡象,就讓國王在家裡走吧!而我還不願意相信,堅持要再送你去醫院,天真地以為,氧氣室、打點滴,可以讓你再撐一下,撐到心臟病的藥發揮效用。但你已經喘不過氣了。
國王,你好重,15.5公斤,你一個月前是16公斤的。我抱不動你,手臂至今酸痛。是不是我移動你的時候太粗魯,讓你喘不過氣、加重你的病情?讓你這麼快就走?抱著你去就醫的路上,我帶著的小枕頭不見了,不知道掉到哪裡去,你在氧氣室裡躺著,一度好些,又靜不下來,是不是因為少了那顆小枕頭?你向來都喜歡頭枕的高高的,如果有那顆枕頭,你是不是會舒服點?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?
我記得你眼中的淚,你是一隻勇敢堅強的狗,你是為我才撐著嗎?當我看到你眼中的淚,知道嗎啡也無法減緩你的痛,我崩潰痛哭,我知道,我明白,我應該放你走,不要讓你繼續痛著、喊著,既然藥石無救,終止你的痛,這才是對的決定。
在我掙扎著對醫生說「安樂吧」前,那幾十分鐘很超現實。我不停摸著你、喊著你,對你說很快就不痛了,想著要個別還是集體火化?要不要把你的骨灰帶回家?中間還接到公司來的電話。後來我被姊姊說服,就集體火化吧。我想,你是國王,到天堂或是地府報到,率領一眾狗兒,很風光,而且路上有伴,不孤單。J媽打電話來,要我幫你穿衣服,姊姊說不要,要你下輩子找個好人家投胎做人,不要再當狗了。
我還自我安慰,我從這間動物醫院接你回家,最後在這裡為你送終,也算有始有終吧。
當乳白色的液體,隨著點滴注入你的身體,醫生說,聽覺是最後離開的,我摸著你的頭,邊哭邊喊著,國王國王,謝謝你,謝謝你來到我的生命,已經快不痛了,再一下子就好了,快不痛了,不要牽掛我,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,你的頭突然動了一下,像是嚥下了最後一口氣,我嚇了一跳。我忘了說,我好愛你,我最愛你,你有聽到嗎?
我希望能慢慢只記得你的笑,你的鬧,你的倔,你的好,逐漸忘掉你死前的哀號,掙扎著想要我抱。
你離開我已經兩天了。我不停想著,我是不是該聽J媽的話,如果你在家辭世,是不是會平靜許多?其實你並不想回到醫院吧?我甚至還想著,前一天洗澡為什麼要幫你剃毛,你上路時,身體白白的、光溜溜的,不會冷嗎?被火燒時,不會痛嗎?隨即又想,你已經不會痛了。我唯一的慰藉是,我陪你到最後一刻。
國王,我有愧,最後這兩年,我沒有好好照顧你,好久沒有替你好好拍張照,我忘記最後一次幫你洗澡是什麼時候,在你健康發出警訊時,我還渾然未覺。你6個月前,一度腳軟,走路很費力,晚上不安地走來走去,先是吃中藥一度好轉,後來看西醫止痛消炎,醫生說你心臟沒問題,而你吃藥後確實好了很多,健步如飛,吃好睡好,我沒有堅持再照一張X光,也許那時候照了,那個50元硬幣大小的團塊就可以早點處理,或者,可以及早發現肺纖維化。
我帶你出門散步,你還會開心地跳起來、小跑步到門口,忘記了你已經七老八十,需要我多一分緊張。
國王,如果你怪我、怨我,捨不得讓你早點走,讓你多受苦,來夢中找我好嗎?對我吠幾聲好嗎?我好想你,想念你躺在我腿上、手上、肩上的感覺,想念我的手摸著你的頭,你的毛綿密而柔順,頭頂還有小小一粒圓形凸,應該是以前打架被狗咬的,我的手很小,放在你的頭上,寬度剛剛好。
我想念你霸道地佔據我的床,想念一起床就看到你的身影,想念你抓門的聲音,想念你眼巴巴地望著我,想要吃我嘴裡的食物,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寵你,我多希望多分你一塊豬腳肉。你知道嗎?小黑沒有你跟她搶食,出門形單影隻,沒有你跟她擠來擠去,沒有你跟他搶著進門,我們好空虛、好寂寞。
我偷偷地帶了你一撮黃毛回家,希望把你的一部分留在我身邊。我不斷翻看這些年的照片,你的照片不少,但我們的合照好少,我們住新竹時去寶山水庫玩,有一張室友幫我們照的全家福,你好年輕,還能滿場飛奔,但連結失效了,那可能是我們唯一一張全家福,而我找不到原始檔案了,你的笑容只存在於我的腦海中。
國王,國王,謝謝你把後半生託付給我。我一直沒告訴別人,你身體裡有兩塊晶片,一塊是我帶你離開醫院時打的,一個是你上一個主人打的,我要植入晶片時,才發現了另一塊晶片的存在,我自私地沒有聯絡你原本的主人。你原本的名字叫小黃,民國86年(或87年)出生,家住南港,享壽17歲,換算成人類的年齡,差不多是92歲。
你已經化成一縷輕煙了嗎?如果你遇到安安、強強和弟弟,記得打聲招呼,別再把弟弟咬起來甩了。
2005年1月31日,你闖入我的生命,2014年3月31日,你永遠離開了我。9年的光陰,我們陪伴著彼此,你陪我度過渾渾噩噩、迷茫難解的青春,我永遠不會知道你為何會流浪到汐止,也不知道你每一個傷口的故事,只希望你覺得後半生過得還不錯,快樂無憂。
4月2日,我在當初遇見你的地方,看見一隻跟你長得好像的狗,真的很像,五官、黃毛、體型,如出一轍,除了兩隻耳朵比較小、是立起來的,他身上也有很多小傷口,想必也是一隻狗王。虎父無犬子,他是你在那邊流浪時播的種嗎?是你安排我遇見他嗎?我走上前摸他的頭,寬度差不多,我想像是在摸你,淚如雨下。
國王,你不要擔心,我會越來越好,你也要好好的。希望你找一個好人家投胎,如果你投胎當一隻狗,你願意再來我身邊、陪伴我嗎?你知道的,J媽、J爸很愛你,替我盡心盡力照顧你,請你保佑他們,健康平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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